“一葉障目，不見泰山”，在消費領域，弄虛作假的障眼法，往往會讓消費者難辨真偽。在電商平臺，一些店鋪展示的“買家秀”，本是消費者購物的重要參考。但是誰能想到，這些消費者的好評和曬圖，其實都是偽造出來的。這些虛假的“買家秀”是怎么產生出來的呢？
重慶的張先生在某網購平臺買了一款標價為799元的手持金屬探測儀，到貨后，張先生感覺商品并不像賣家宣傳的那么好。
消費者 張先生：我看了一下下面的評論，就是說這個東西都很好，值得買。當時我有這個需求，所以通過網上下單就買了一臺，但是買回來之后發現它探測不怎么靈敏，就跟視頻宣傳里面差別很大。
購物并不滿意的張先生重新瀏覽網店買家評論，想看看有沒有和他類似遭遇的消費者，然而這一看卻發現了問題，在這些評論中，有很多買家的曬圖竟然都是相同的。
這個注冊賬號名為“八坂君雅”的買家發來了三張商品使用圖片，圖一為一位身穿白上衣紅短褲藍運動鞋的少年，圖二和圖三是手持探測儀探測的照片。巧合的是，注冊賬號名為程某某曬出的三張圖片，和買家“八坂君雅”曬圖一模一樣。而在另外四位其他買家的評論中，張先生又看到了這位身穿白上衣紅短褲藍運動鞋的少年圖片。張先生覺得這些巧合非常值得懷疑。
消費者 張先生：很多評論是雷同的，不同的買家發出買家秀圖片基本上是一致的，是不是刷單雖然我確定不了，但我感覺是刷單，這么多全部是一樣的，不可能，有誰沒事了大家拍圖片是一樣的，我懷疑就是商家自己搞的。
隨后，張先生將買家評論可能造假的問題反饋給了網購平臺。
消費者 張先生：跟平臺說了，我說這個商家有刷單行為存在，然后平臺聯系了我兩三次，就一直沒有正面回答我這個問題。而且我每次都是在強調，對于商家刷單這個行為，你們怎么處理，有沒有什么規則，他從來不正面回答我這個問題。
記者調查發現，近年來，在一些大型網購平臺，不少商品的買家秀都很吸引消費者。這些買家秀有圖有評論，消費者在瀏覽商品，決定是否下單的時候，不由自主會被那些體驗評價和商品曬圖所左右。然而記者在調查中發現，一些不法分子已經把炮制買家秀當成了一門生意。
記者在調查中關注到這樣一家網絡公司，該公司開發了一款名為“金牌試客”的App。只要注冊成為會員，任何人都可以成為網絡刷手，偽造虛假買家秀，誤導消費者。這款標價160元的書包的買家秀就是通過刷單偽造的。
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網絡安全保衛大隊 項文濤：刷手在這條商品下面進行留言之后，然后商家會根據這條留言將160元錢返還給你，并退還給你5塊錢的傭金。
記者在該網絡公司網站后臺看到，關于這款書包“質量非常好，沒有味道，滿足初中生要求”的虛假評論是商家事先準備好的文字。書包圖片也是商家上傳的。網絡刷手并不需要實際收到書包，只要將商品拍下形成訂單，就可在詳情頁下方將事先準備好的圖片和評論粘貼進去，買家秀就自動生成了。
隨著調查的深入記者了解到，除了偽造虛假買家秀，該網絡公司的網絡刷手還以免費試用為名，為有需求的網店刷單沖銷量。
這款售價68元的尿酸茶就是某網店商家在金牌試客App展示的刷單任務：在頁面中可以看到，網絡刷手只需模擬正常網購流程，按照商家的要求先“瀏覽商品幾分鐘”；拍下商品后，再“留下不少于15字好評”，一單刷出來的虛假銷量就完成了。
刷單成功之后，商家不會真正將商品尿酸茶寄給網絡刷手，而是會免費郵寄App上顯示的竹漿紙巾，作為網絡刷手刷單的報酬。
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網絡安全保衛大隊 項文濤：我們對這個網站進行訪問的時候，發現其實是充斥著大量虛假購物的一種行為，比如說我在里面購買的產品，但是我卻拿不到這個產品。因為商家會把錢退還給我，然后發一些小禮品，比如說五塊六塊的一些餐巾紙給我，讓我從中獲利。
記者調查發現，在“金牌試客”App中，所有商品的刷單流程均如此。買家通過跳轉鏈接拍下商品，辦理退款后，商家免費郵寄App中展示的生活用品。
通過這樣拍A發B的操作，網店商家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所謂銷量和評價；網絡刷手得到了免費的生活必需品；而其中最大的贏家當屬金牌試客App，因其為商家每刷一單，都能從中抽取豐厚的傭金。其中標價0至50元的商品，金牌試客App抽取的刷單傭金最高為每單3元；50至100元價位的商品，刷單傭金為每單最高4元，以此類推，金牌試客的刷單傭金報價最高可達每單35元。
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食藥環知犯罪偵查大隊 裴濤：有一個商家他在電商平臺經營了4家店鋪，都是賣一些內衣、內褲、襪子的。為了提高他新開店鋪的一個銷量、曝光量，他在店鋪里面一共刷單了40萬元左右流水，支付給平臺的服務費大概在2萬元左右。
就這樣，憑借拍A發B進行非法刷單、返現偽造買家秀等業務，截至案發，金牌試客App先后共吸引了3.6萬多個商家會員注冊刷單，累計共有60余萬網絡刷手參與刷單，虛假刷單量超2億單，交易金額約47億元。不到三年時間內，金牌試客從中非法獲利4000多萬元。
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網絡安全保衛大隊副大隊長 高成瑄：很多微信QQ群有一些折扣群、優惠群、羊毛群之類的，發布一些金牌試客的廣告，吸引水軍過來刷，對刷手其實沒有什么門檻，只要你平時會用手機，相當于點點手指就能完成這個任務，獲得相應的傭金或者小禮品，因為門檻低，所以導致它有60多萬刷手存在。
惡意下單的新騙局
商家通過虛假的買家秀，營造出商品廣受好評的假象，以此誘導消費者，提升銷量，牟取利潤。而記者在調查中還發現，不少網絡商家也面臨著被網絡水軍“薅羊毛”的危險。一些犯罪嫌疑人在電商平臺惡意下單，進而要求退賠，開發出了新的“生意經”，不少電商平臺的商家因此遭受了直接經濟損失。
浙江省龍泉市從事竹木家具生意的劉女士開了一家網店。今年年初的一天，劉女士發現在短短的一個半小時內，自己的網店忽然收到了近200筆買家訂單。然而，還沒來得及高興，這兩百筆訂單的買家又在一瞬間全都發起了退款，同時還要求賠償，理由都是“賣家拒絕發貨”。劉女士當時就蒙了。
按照該網購平臺的規則，賣家“拒絕發貨”，將自動觸發賠償機制，退賠金額為商品價值的30%，上限為500元。就這樣，劉女士不僅沒掙到錢，在不到兩小時的時間內反倒損失了11萬元。
網店店主 劉女士：腦子一片空白，錢賠了，一下子就幾萬元幾萬元沒掉了。
11萬元，對于劉女士來說就相當于幾個月的收入。而如此短的時間內遭遇如此之多的退賠訂單，他們此前從未遇到過。
更蹊蹺的是，在瀏覽了這些退賠投訴之后，劉女士發現，被要求賠償的這些商品是他們店內最貴的幾款家具，最終買家獲得的賠償金額都接近500元。而這些買家全都來自同一個省份。
網店店主 劉女士：很奇怪，就在想是不是同行惡搞，后面發現IP地址都不是我們這邊本地的，都是外地的，都是同一個省。
同一個地點為什么會集中出現這么多退賠訂單？記者前往龍泉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大隊，查詢地址背后的真相。
通過技術偵查，記者看到在這近200筆訂單中，雖然買家填寫的收貨地址都為黑龍江，但是他們的賬號IP地址卻分布在全國各地。
浙江省龍泉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大隊 張強勇：他們選擇收貨的地址都是在黑龍江、新疆等地的偏遠地區，這些地方并不是他們的居住地，甚至有些地方他們去都沒去過。
也就是說，收貨地址黑龍江，只是對方的一個幌子，他們的目的就是以賣家“拒絕發貨”為由，觸發賠償機制，非法牟利。種種跡象表明，這些惡意退賠的發起者指向的都是網絡水軍。
浙江省龍泉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大隊 張強勇：這是一種新型的網絡水軍案件，我們也是第一次接觸，嫌疑人是通過非法獲取的平臺賬號，虛構收貨地址，對特定的商家進行惡意下單，利用平臺賠付規則漏洞騙取商家保證金。
那么，網絡水軍又是怎樣獲得劉女士的網店信息的呢？記者調查中了解到，網絡水軍群體都會建立自己的微信和QQ群，在群里分享所謂的生意線索和業務。
記者關注到了一個微信名為晚風的群，在這個有幾百人的群里，有人發帖稱：已經測試好了鏈接，20元一條的，如果想買斷，就是88元。群里不斷有人付款買鏈接。只要有人發現了某個網店可以申請缺貨自動退賠，就會將該網店商品鏈接發到群內，以每個88元至188元的價格出售。
浙江省龍泉市公安局劍池派出所 方宏偉：他們都是有一個群，群里人數幾百個人，有人發現這一家店鋪是可以薅到羊毛的，那么他們就會把這個情況發到群里面。這個鏈接是需要錢來買。
與此同時，在群中，水軍們只要花費一兩百元，還可以通過購買多個網購平臺賬號，對同一商品反復發起自動賠償申請。劉女士的網店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，成為網絡水軍攻擊的目標。
浙江省龍泉市公安局大沙派出所 葉志勇：注冊了多個賬號，他們就可以在短時間內，大概花費可能一兩百元的成本，就能套取到兩三千元的一個賠付金。
在微信群里，記者看到有網絡水軍揚揚得意地宣稱自己要回本了，他們在某個地方，只需要在鍵盤上動動手指，就輕而易舉地搶走了受害者的錢財。
浙江省龍泉市公安局網絡安全保衛大隊 張強勇：通過我們偵查發現，其中一個主要嫌疑人唐某某，他在今年三個月期間，非法獲利達到了上百萬元。
網絡水軍在短短三個月就非法獲利上百萬元，這樣的黑暗交易，近年來屢見不鮮。
近日，有“網絡水軍”團伙在四川遂寧街頭贈送小禮品，騙取老人個人信息在網絡平臺開通賬號，然后為平臺商家“刷量控評”牟取返利。涉案金額達200余萬元。
今年3月，一款名為“某某戰隊”的微信小程序，打著躺著就能賺錢等噱頭，招募全國各地人員充當“網絡水軍”，經查該團伙自2022年3月以來，通過虛假下單、刷好評等方式為一些平臺1000余戶商家“刷單控評”，涉案金額達1億元。
近年來，為有效凈化網絡環境，國家對網絡水軍加大了打擊力度。但在暴利的驅使下，一些網絡社交群中仍有“網絡水軍”在活躍。
記者在國內一家公益性消費者服務平臺—黑貓投訴了解到，2023年以來，該投訴平臺累計收到涉網絡水軍投訴累計超過一萬條。從投訴行業來看，電商平臺投訴量最多，主要問題為刷好評、好評返現、虛假買家秀等。
浙江大學網絡空間安全學院研究員 羅夢：網絡水軍有一些特點，比如說流動性強、隱蔽性高、規模性比較大，這些特點會對于網絡水軍治理造成很大困難。尤其是近些年，隨著各種各樣的新興技術發展，包括網絡水軍產業鏈給他們提供的技術支撐，導致他們其實是可以通過機器一些算法，很快去進行網絡水軍的一些內容營銷和傳播，所以給我們治理帶來很大困難。
網絡安全專家表示，隨著網絡時代的快速發展，一些不法分子運營大量賬號，發布虛假信息，操控虛假流量、以此來吸引眼球、牟取利益，擾亂了正常的市場秩序和商業公平，嚴重危害網絡生態的健康發展。
浙江大學網絡空間安全學院研究員 羅夢：在網絡水軍里面有很多的違法行為，界定是模糊甚至空白的，所以我們需要制定相應法律框架，細化法律條款，去完善我們的法律體系，去保證針對違法行為，針對不法分子能夠形成一定威懾力。第二個方面，網絡平臺，包括社交媒體、短視頻平臺等等，他們應該承擔起主體責任，通過提升檢測、監測的技術水平，持續與不法分子對抗，那才能夠形成對于網絡水軍有效打擊。
網絡水軍的“黑色生意經”，不僅誤導了消費者，也傷害了廣大商家，嚴重擾亂網絡秩序和市場環境，各地網信和公安部門正在持續展開打擊行動。同時，網絡平臺也應利用大數據、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，精準識別網絡水軍的特征和行為模式，及時進行攔截和清理，斬斷他們唯利是圖的生意經。
